自從中國大陸開始改革開放、獲得了令世人驚艷的經濟成長以來,就聽過不少對於中國共產黨統治方式的贊許。其中,印象深刻的包括了:「若非以某種程度的集權統治方式,否則要治理中國大陸這麼大的土地,是相當困難的事。」
真是如此嗎?
長久以來,集權統治就是中國大陸這塊土地上慣有的治理方式。從套著王朝外表、但實際上仍為部落政治組織的夏朝開始,直到西元2014年的現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實質意義上真正的「民主政治」-即使是民國時期,「民主」也只不過是個鏤空的外衣。
即便在已經開始實施民主政治的台灣這個島嶼上,真正的民主意識也依舊欠缺至極-我們有著以多數決投票而選出的各階層民意代表,但每每總是懷念著、嚮往著「政治英雄」或「名君」的出現。偷懶一點的民眾,會習慣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直覺上有好感、跟自己同一掛的政治人物,甚至義無反顧的支持;稍微進步一點的會根據自己的邏輯判斷,反對他們所不同意的事情,但卻又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而停留在純粹批判的立場上。少數希望能夠從理性的角度出發、分析各種選擇的優劣利弊的人,卻可能在與時俱進的轉換立場中,遭到對立面的他人獵巫式的攻擊。
記得胡適寫過一篇作為我們以前課文的「差不多先生」,文中用嘲諷的方式批判當時社會上苟且隨便的風氣與行事作風。而這種似乎根深蒂固的「差不多精神」-簡單來說,就是「不求精進」-也同樣影響了我們民主精神的提升:當民眾都慣於用最簡單、最輕鬆的方式去實踐民主時,民眾就必須承擔粗糙的政治及管理。
大家從小到大都會參加考試,從是非題、單選題、多選題、證明題到申論題,有各式各樣的提問方式。年紀越小,是非題/單選題的比重就越高;年紀越大,證明題/申論題的比重就越高。原因很簡單-年紀小的時候的考試問題簡單、一翻兩瞪眼,沒有什麼模糊的空間地帶;年紀越大,所面對的問題越複雜,我們所擁有的答案就可能有很多種、甚至沒有正確答案。
民主政治的運作方式最重要的是「投票」這件事,但畢竟它只是實踐民主的最終確認工具、而非民主的本質。許多人往往都把「投票」這件事情,看做是「是非題」的選擇,其實並不然。一個人投票給甲(或者不投票給甲),可能是因為「我跟甲是好朋友(或仇人),所以我挺他(或不挺他)」,也可能是因為「對甲所提出的十條政見中,我認可(或不認可)其中的七項,所以我支持(或不支持)他」,更可能是「對甲所提出的十條政見中,我認可(或不認可)其中的七項,思考他提出的執行方式之後我覺得他應該(或不可能)做的到」。以上的幾個層次的思考過程,在顯現出來的投票行為上都是一樣的,但本質卻大相逕庭。
大家在投票的時候,又是基於哪一種層次的思考方式在做出選擇的呢?
目前全世界幾乎所有的民主國家行使的都是「代議制度」(恕小弟才疏學淺,想不出有哪個民主國家執行的是直接式民主),而「代議制度」最顯著的缺點之一,就是上述提到的問題:被簡化過甚至可能被扭曲過的群眾意見,以及可能有很多選項或沒有正確答案、卻被迫做出單一選擇的可能性。
從某個層面上來看,專制制度只是把「代議制度」的可能缺點極端化,兩者在這方面其實頗為相似。然則,我們又為何要施行民主、而非繼續維持專制?
兩者最重要的差異,在於溝通、以及互動。
當然,無論何等程度的專制─即便是最專制的暴君─總還是保有某種程度的溝通及互動管道。但民主制度若要勝過專制,除了規避由於無節制的權力產生暴君的可能性外,就是暢通無阻的、不限時間點的溝通與互動。透過溝通,我們才能夠了解彼此的差異,找出複雜問題中各種可能的選擇,共同評估可能的風險之後、一起承擔做出選擇之後的責任。
而溝通,則奠基於理智的分析,以及開放的思考態度-若我們不能先將所謂不能妥協的原則暫時放在一旁、去接納各種其他的可能性,最終只會淪為立場的各自表述。到頭來,我們也將不過是沒有機會掌權的專制君王。
「沒有不可能」這個詞彙,在溝通中說來簡單、做來確實困難。人類往往受到過往經驗與教育的束縛,無法接受自己認知以外的事物。然而,人類的文明所取得的各種進步─無論在物理科學上、或社會科學上─都是藉由「想像前人所未曾想像,踏足前人所不曾踏足」的方式達成的。
舉個例子來說:如果有一天,人類所製造的機器人擁有了等同於人類的智慧、並且會爭取屬於自己的自由,長期以「人類-機械」的關係看待這些擁有智慧的鋼鐵之軀的人類,是不是應該要認同機器人的主張、並給予他們所爭取的權利呢?
大部分人會覺得這很荒謬、以為這是只有在科幻小說裡面才會出現的情節。但事實上,讓我們回想一下,在2,500年前,「民主」僅限於20歲以上的男性公民(雅典),女性跟奴隸不算是真正擁有「完整人權」的「人」;150年前,人類仍舊為了奴隸而彼此廝殺(美國);而女性要開始擁有完整的投票權,也直到120年前才開始萌芽(紐西蘭)。在這些地方、在這些時間之前,當地大部分的人類會真正把女人或奴隸視為是「完整的、真正的人類」嗎?不會。那麼如果我們當時不會、後來又承認了,難道不是因為我們調整了我們對於「人類」的定義方式、並承認了他們「身而為人」的權利嗎?
難道我們不會有那麼一天,認定機器人-甚至其他的智慧生物-擁有跟現在的我們一樣的「人權」嗎?
我認為,「民主」最重要的本質便在於思考「身而為人」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不僅僅是自己「身而為人」,還有其他「身而為人」的人跟自己所擁有的同樣的權利與義務。在我們所處的社會之中,或是在我們所屬的國家裡面,甚至是我們現在稱作「人類」的這個群體之中的一切相關的互動。
我可以把每個獨立的個體視為人體上單一的細胞。或許個別的細胞各有各的立場與優先利益,甚至可能在運作的過程中與其他細胞/器官產生衝突,但終究我們的存活是為了群體的存活、群體的存活也支持了我們的存活。也因此,我相信沒有任何一種衝突是毫無妥協的絕對對立,
如果你相信「人是飛不起來的」,你當然就不會成為萊特兄弟;如果你相信「世界是平的」,你當然就不會成為麥哲倫⋯只有在我們打開自己的心胸、暫時放下自己的原則(它可能是對,也可能是錯),去接受任何的可能性時,我們─身為人類─才能將自己提升到另一個層次。
這只是一篇,參雜了許多新聞感想的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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