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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此書的順序,接下來應該要寫的是幾個成功的案例:紐幾內亞高地、蒂蔻皮亞島跟日本。這幾個地區都在遭受大規模人為破壞之後,或靠「由下而上」、或靠「由上而下」的方式,在生態崩潰的邊緣及時回頭,並且存活至今。寫成功之道比較沒意思,所以決定跳過。這也是本書中最後一章的古代案例,接下來進入現代社會。今天,從盧安達的種族屠殺開始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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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安達:胡圖族跟圖西族


 


        大家一提到盧安達,基本上就會直接想到「大屠殺」這個名詞。在大部分的文章報導跟學術分析裡面,對於這個悲劇都以「種族暴力事件」的觀點來看待。作者則在過於單純化的種族問題背後,看見了生態環境對此事所造成的影響:盧安達的種族大屠殺,也是環境破壞的結果。


 


        簡單來看,盧安達的悲劇只不過是馬爾薩斯<人口論>的最糟糕狀況:算術級數增加的糧食趕不上幾何級數成長的人口,於是在沒有人為刻意控制的狀況下,饑饉、戰爭、疾病等等「天擇」就要代勞了。


 


        這就是讓大屠殺發生的要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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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安達跟相鄰的蒲隆地兩國的人口,都是由兩大族群組成:胡圖族跟圖西族。前者佔多數,比例大約是總人口的85%;圖西族的人口較少,只有15%。傳統上,這兩個族群有著不同的經濟角色。人口較多的胡圖族是以務農維生,而圖西族則是以游牧維生。在外觀上,胡圖族人比較矮小結實、膚色黝黑,圖西族人的身材則比較瘦長、膚色較白。


 


        原本,來自南方跟西方的胡圖族人最先在盧安達地區定居,但是自北方跟東方而來的圖西族卻後來居上,成為當地的統治階級。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戰敗的德國將此地委託比利時管理。由於圖西族原本就居於領導階層,而且他們的膚色較白、長得比較像歐洲人,所以殖民政府也利用他們作為間接統治的工具。


 


        不過在1926年盧安達跟蒲隆地都獨立了,兩國內的胡圖族人都想趁機擺脫圖西族人的掌控,希望奪得政權。結果,雙方的衝突從小規模開始,之後越演越烈,冤冤相報不可收拾。在一連串的政權交換之後,1963年,盧安達的胡圖族人終於贏得勝利,大約有一百萬的盧安達人(大半是圖西族)逃往鄰近的國家,但是依舊不時返鄉復仇,結果造成更多圖西族人被胡圖族人屠殺。直到1973年,胡圖族將軍Habyarimana透過軍事政變上台,並且決定放過圖西族一馬為止。


 


        本來在Habyarimana將軍(後來是總統了)的治理下,盧安達有了一段長達15年的太平日子,國家在各方面都有進步。但不幸的是,乾旱加上人為破壞環境的惡果顯現(濫伐森林、土壤侵蝕、土壤肥力流失…就跟前面提過的狀況如出一轍),盧安達的經濟發展開始停滯不前。更倒楣的是,1989年時,全球的咖啡跟茶葉價格大幅下滑—這正是盧安達主要的出口商品—加上世界銀行緊鎖銀根,盧安達的經濟因此遭受重大打擊。下一年十月,流亡在外的圖西族人又從鄰近的烏干達進軍,於是Habyarimana趁機整肅異己,並屠殺境內的圖西族人、鞏固自己黨派的勢力。


 


        結果,當然,這些內戰又再一次造成百萬左右的盧安達人顛沛流離,許多走投無路的年輕人就只好去當兵。雖然後來Habyarimana跟圖西族叛軍簽署了和平協議,同意雙方共組臨時政府、進行全面國會改選以建立多黨政治。但是親近Habyarimana的商人還是進口了58萬把的開山刀(刀子比槍枝便宜的多了),然後把這些刀子發給胡圖族人,讓他們去砍殺圖西族人。


 


        儘管Habyarimana已經很放任胡圖族人了,但是還有一些更強硬的胡圖族人認為這個和平協議不利於他們。於是這些人自己訓練民兵(反正多的是走投無路的年輕人)、進口武器,準備徹底殲滅圖西族人。加上胡圖族人過去一直在圖西族的統治下忍氣吞聲,現在終於能夠踩在他們頭上,當然希望把握機會把他們趕盡殺絕。


 


        引爆大屠殺的起火點在199446日。當天,盧安達總統Habyarimana搭飛機往坦尚尼亞開會,回程時順便搭載了蒲隆地的新任臨時總統,結果在降落首都機場的時候,被不明人士所發射的飛彈給擊落,機上人員全部罹難。


 


        由於可能涉嫌的團體有好幾個,大家都有殺人的動機,至今也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哪一派幹的好事。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顆飛彈正式敲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


 


        胡圖族強硬派在機毀人亡的一小時內,展開了一連串像是精心策劃的行動:他們刺殺了胡圖族的總理跟其他溫和派人士、主張民主的反對派—還有圖西族人。一旦胡圖族人剷除了反對勢力,這些強硬派立即掌控政府。儘管盧安達的圖西族人在之前的殺戮跟流亡後人口大減,但是留在國內的還有一百萬左右—胡圖族強硬派打算把這一百萬人全部殺光。


 


        除了軍方到處出擊的隨意屠殺以外,政府也將胡圖族平民組織起來、發了武器給他們、並且設下路障,要他們格殺任何出現在路障的圖西族人;強硬派掌控的電台一方面要每個胡圖族人不要放過任何一隻「蟑螂」(指的就是圖西族人),一方面又對圖西族人喊話,要他們一起躲在「安全的地方」,目的只是為了方便一網打盡。


 


        結果,這場由軍方發動的大屠殺,很快就變成了胡圖族的全民暴行。胡圖軍人以槍枝對圖西族的男女老幼掃射,然後胡圖平民接著就手持開山刀等凶器接著殺上去。很多人的手腳被砍斷、婦女的乳房被割下來、兒童被活生生扔到深井裡、被強姦的婦女更是不計其數…。


 


        而,在這大約百日的大屠殺中,盧安達境內的重要機構跟國際社會,不是成為幫兇、就是袖手旁觀。像是盧安達天主教會的神父,就把前來避難圖西族人大批交給胡圖族劊子手;聯合國的維和部隊應該可以介入,但是聯合國卻讓部隊撤出;法國政府雖然派遣一支人道救援部隊前往盧安達,最後卻跟強硬派掌控的政府站在一起,聯手對付反政府軍…。


 


        最後,大約八十萬的圖西族人遭到屠殺,約當盧安達總人口的11%、境內圖西族人口的四分之三。直到圖西族人領導的「盧安達愛國陣線」由烏干達攻入盧安達,迫使政府軍節節敗退,才讓各地區的種族屠殺暫告一段落。


 


        以上,簡單的歷史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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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面上看起來,這個屠殺事件是種族問題,但是實際分析起來並沒有這麼簡單。舉例來說,像是回國對抗政府軍的「盧安達愛國陣線」,雖然是由圖西族人領軍,但是當中也有胡圖族人。此外,這兩個族群的差異並沒有那麼明顯:他們說同一種語言、很多人一樣是天主教徒、去同一間學校、住在同一個村莊、由同一個酋長領導…。甚至,這兩族也相互通婚,光從外表來看也很難判定到底對方是哪一族的人。認真說起來,這種血緣混合跟生活的交流,使得兩族其實難分你我。


 


        當一些胡圖族人的老公或者老婆就是圖西族人時,他們在大屠殺發生的時候又該怎麼辦?他們一方面砍殺圖西族人,一方面又想盡辦法保護自己的圖西族親友。於是,在這場腥風血雨之中,追殺著圖西族人的可能是他們的醫生、病人、老師、學生、鄰居、同事,但是這些人卻又甚至用錢收買其他胡圖族人、請他們放過自己的圖西族親友。


 


        另一個弔詭的現象則是出現在那些幾乎都是胡圖族人的社群之中。雖然其中的胡圖族人少之又少,但是這些社群之中依舊發生了高過比例的殺戮。也就是說,在圖西族人被殺的差不多的時候,有些胡圖族人轉而拿刀砍向同族人。


 


        顯然,這背後有比單純的種族問題要更複雜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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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歐洲人入侵之前,盧安達地區已經是人口相當稠密的地區。在進入現代之後,各種科技的發展更加速了盧安達地區的人口成長。但是盧安達的農夫沒有機械農業生產設備,他們只能以手鏟跟開山刀等等最粗略的工具來耕作。這樣的生產效能當然相當的低,因次農人雖然佔人口的多數,但是生產的糧食幾乎只夠自己的家人吃、而少有餘糧。


 


        由於農業並沒有獲得洽當的進展,也沒有推行有效的家庭計畫,結果為了更多人的生計,農民們只好砍伐森林、抽乾沼澤,已獲取更多的農地。根據一些在1984年去過盧安達的人的觀察,當時他們已經覺得生態浩劫的腳步近了:整個國家看來不是農田、園圃、就是香蕉園。陡峭的山坡上全都種滿了作物、一直種到山頂,而且就連最基本的水土保持(像是梯田、沿等高線種植作物等等)都沒有實行。農夫辛苦一天後,隔天醒來可能發現整個田地的表土跟作物都在夜裡被沖走了。森林砍伐造成溪流乾涸、降雨量也變的越來越不規則,到了八零年代晚期,飢荒再度出現,加上前面提過的乾旱問題,讓整個盧安達的問題更加嚴重。


 


        由於人口暴增,農業沒有進步,其他的產業又不足以吸收過剩的人力。年輕人越來越難獨立,越來越晚婚,也越來越依賴家裡的支援。而每人賴以維生的土地面積也不斷下降,到最後平均算起來,人人都吃不飽。


 


        讓經濟情況更加惡化的是市場上弱肉強食的法則。當地的大農場越來越大,不斷併購鄰近的小農場,小農場的主人陷入貧困的輪迴之中,這也讓貧富差距也隨之拉大。因此,被貧窮逼急的人越來越多,人與人之間的衝突也越來越大。原本家族間相互支援互助的關係,也因為承載力不斷下降、而變成只能自求多福。父子反目、手足相殘,各式各樣由於人口過剩的徵兆幾乎全部顯現,只等著最後的潰堤來解壓。


 


        於是,1994年的種族大屠殺,在當地的社會出現了洗牌效應:人們跟趁機跟仇家算總帳、土地重新分配,即使是胡圖族人之間也是如此。直到今天,還是有時候會聽見盧安達人為這場大屠殺做辯護,說這只是解決人口過剩的手段,讓大多數的人可以活下去的必要之惡。


 


        當然,並不是說盧安達發生的大屠殺完全是因為人口問題。殺戮是被那些為了自己政治利益所需的政客所煽動跟發起的,但是的確是有部分的原因是跟人口過剩有關。一般基層的農民都拿起刀來砍殺,或許他們就是基於土地太少、人口太多,只要剷除一些人,就可以獲得更多的土地。而政客恰好給了他們這樣做的藉口。結果,在那些找不到發洩對象(圖西族人)的地區,人們也就憑著那種血緣的含糊,隨便指稱那些握有較多土地的地主、或者積怨已久的仇家,說他們是圖西族人,進而從他們身上奪取土地。事實上,那些慘遭殺害的人,死前都有田地、有的還有牛隻,他們死了之後這些東西都變成別人的了。


 


        有一個圖西族的倖存者,他的妻子跟五個孩子中的四人都被殺死了。當時他因為出門在外而逃過一劫。他說:「沒有錢幫孩子買鞋的人,把有錢幫孩子買鞋的人殺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必赤腳上學。」


 


        畢竟不是每個人口過剩的地區,都會向盧安達一樣發生大屠殺,也不是每個發生大屠殺的地區都有人口過剩的問題。只不過,如果盧安達的人口沒有多到超過環境承載力、沒有因此而把環境全部破壞、整個的生態還能夠維持平衡的話,或許這樣的大規模屠殺就不會發生—或者,至少不會這麼嚴重。盧安達的例子只是一個由於種族仇視而爆炸的案例,世界上還有很多個第三世界國家正面臨著相同的人口壓力。看看那些戰亂頻傳的國家就知道,所謂的「天擇」是如何透過各種手段來維持「自然」。看的更遠一點,整個第一世界目前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是以少數人口壓榨多數人口的圖西族。我們能夠從這個例子中學到教訓嗎?


 


        還是,會覺得那只是發生在遙遠落後的國度裡面,跟我們毫無關聯的小小悲劇而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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