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agion
date: 2004/4/24
選後某一天曾經在報紙上同時看到兩篇文章,一篇是關於探討台灣氾濫的政論節目現象,另一篇則是批判這次各電視台誇張的灌票手段。雖然方向不太一樣,不過基本上都是在質疑媒體行使所謂「第四權」的正當性跟合理性。基本上,從我能夠接觸到的資訊來看,除了媒體本身對於自己還稍有自我辯護的言論外,與論幾乎一面倒地對這些惡劣的現象無法忍受。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大家還是看的很樂呢?
會去看電視的人大概只分為兩種:一種是主動希望看到某些自己偏好的節目的觀眾;另一種是沒有什麼特定目標,只是轉著台,找到了覺得是自己偏好的節目就看的觀眾。簡而言之,大概不會有太多的人,是為了看自己討厭的節目而打開電視的。人們總是在生活中尋找娛樂自己的因素,即使是刻意的折磨自己,在某方面來說,也只不過是為了隱藏在背後更大的喜樂而暫時的付出。電視台當然深知觀眾—或者該說人性—的這種偏好,就像其他實體的商品一樣,販賣的東西(節目)都有其目標客戶。
電視節目跟其他商品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深植於人們性格中的意識形態差異頗大。喜歡蜜雪兒菲佛但是討厭章子怡的人,會跟崇拜成龍但是覺得阿諾史瓦辛格很差的人一樣去買星巴克的咖啡、一樣去百事達租片子、一樣用Nokia的手機;但是愛看「慾望城市」的人卻很可能永遠不會去看「第一世家」,沉迷於「急診室的春天」的觀眾也可能覺得「台灣霹靂火」是毫無意義的填充玩具式節目。大部分的電視節目取悅的觀眾相當限定,但是相反地大部分的商品卻盡可能將各種客戶層一網打盡。
當然,即使是實體的商品,也有他們區隔客戶的銷售策略。像是SKII就只針對那幾萬名死忠客戶,路邊攤也不會想費力去吸引只在建築物內用餐的饕客。但是電視節目的消費者區隔,就更像是強化過的品牌忠誠一樣,而其廣泛的範圍,卻是實體商品望塵莫及的。
在分析過後,現在存在我心中的疑問是:電視節目去滿足觀眾的偏好,是不是就算是盡到了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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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談所謂政論節目。
已經忘記上一次看這種政論節目是什麼時候了。在一些偶然的狀況下,看過各台不同主持人的不同節目。老實說,幾乎是百分之百的,不用十分鐘就可以看出這個節目的「立場」。偏藍、或者偏綠。如果你要問說有什麼中立的人嘛,我會建議你還不如看一些來賓。有幾個人,藍綠都有,卻不管立場如何,還是能夠保持比較客觀的角度在看待事情的。
只是這種人,通常也比較不受歡迎。
數年前,當政論節目還沒有那麼發達的時候,不管是主持人還是來賓,基本上都還在平衡之間,保持某種程度的中間立場。至少是言論的平衡。可是後來,當政治衝突越來越嚴重的時候,就連那些本來號稱中立的主持人,其隱性或顯性的立場也跟著激化了起來。於是,這些節目漸漸發展成各擁其主的「言論俱樂部」,你只能在一個節目裡面聽到一種聲音、一種形象,彷彿在那短短的幾十分鐘之內,世界變的單純極了。
當原來應該要是中立的政論節目開始變質的時候,我會比較傾向於贊成那些以為「政論節目要為政治亂象負一部分責任」的態度。但是當現在,臺灣非藍即綠的對立已經到了這種程度的時候,繼續責怪政論節目已經變的沒有意義了。怎麼說呢?我覺得現在的政論節目,似乎其實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綜藝節目。主持人邀請政治明星,讓喜愛他們的觀眾欣賞他們的「表演」,取悅觀眾。而就像我前面所說的:有誰會想去看自己不喜歡的明星啊?
不看「文茜小妹大」就吃不下睡不著的人,絕對不可能想去看「台灣心聲」;而非中視不看的人,基本上也不會轉到民視。你說這些政論節目現在能影響什麼人?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影響的話,大概就是那些還矇懂未知,剛剛開始看政論節目的中間選民吧!
我好幾次觀察那些老是喜歡責罵自己崇拜明星的子女的父母,當他們看到政論節目裡面自己所喜歡的對象痛罵對手、讚揚自己支持的政治人物的時候,臉上興奮的表情跟激動的神態,跟那些追星族沒有什麼兩樣—程度或許還超出好幾倍。既然政論節目都已經如此的綜藝化了,那麼到底這些已經有特定立場的主持人跟來賓,到底還能影響誰呢?最多就是讓已經支持他們的人,更加的瘋狂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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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票也是一樣。
某個間接認識的媒體工作者就說,支持國親的電視台高層人員,在還沒開票前就下令灌票,而且還要盡可能拉開票數的差距。這個也是支持國親的媒體工作者也覺得相當無奈,他不懂在這種最後的結果總是固定的開票節目中,用這種手段滿足自己有什麼意義?不過他們終究這樣做了,而且立刻就引起來其他媒體的跟進,甚至還有媒體玩過頭、灌破了總票數。
跟政論節目一樣,我也很久沒有去看這些開票節目了。對選民來說,投完票之後,任務就已經結束。我們要知道的,不就只是結果而已嗎?所謂的「選舉過程」即使再怎麼精采,也不應該包含「開票過程」吧?本來這樣玩也不過就只是滿足電視台原來預估的「多數」—國親聯盟的選民,只是沒想到開票結果大大出乎意料,反而造成了之後政治紛擾的另一個負面因素之一。
現在的問題在於,當你看的新聞報導,即使在愚人節之外都不報導事實的時候,到底新聞還有什麼作用?另一種綜藝節目嗎?我甚至覺得,台灣的綜藝節目雖然很爛,但是其中的真實性搞不好已經大幅的超越了應該最真實的新聞報導了。當廣告會騙人、綜藝節目會有套招、寫實電影經過潤飾—連新聞節目也可以造假的時候,電視,剩下的除了娛樂功能,還有什麼?
更糟糕的是,媒體自我反省的功力每下愈況。這個灌過頭的媒體,事後還大言不慚的說「這也是不得已的,我們不這樣做,別人也會。」昨天晚上看英文的時候才念過這樣的句子:Once you rationalize the first misstep, it's easy to fall into a pattern of behavior. 這也是為什麼劉備要跟他兒子說「勿以惡小而為之」的道理一樣。偏偏我們的社會已經開始出現一種跨領域的傾向,「誰誰誰都可以這樣,我為什麼不行?」或者是「誰誰誰也這樣子,你怎麼不先去找他?」好像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曾經、或者跟你犯過同樣的過錯,你的過錯就不再是過錯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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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總統老是責怪媒體對他太多批評而沒有讚譽,其實除了極權國家外,哪個民主社會的媒體不是以批評執政者為主的?更何況,如果媒體批評的都是事實,那就更沒有問題了啊!
需要擔心的問題不在於批評過多,而是在於批評的是不是事實。話說回來,很抱歉,雖然在野黨批評的許多確實是事實,但是也有太多只有合理—甚至不合理—的質疑而已。這讓我對於他們的評價也不斷下降。更糟糕的是,基於「你這樣做我也可以」的理論,執政黨也做出了許多類似的舉動。如果控訴一個人不需要舉証,我不知道字典是不是應該重新詮釋「法律」這兩個字。奇怪怎麼會有我隨便說你犯了什麼罪,反而是你必須自己舉證自己是無罪的,而我只需要「合理的懷疑」嘴巴說說就好了呢?
網路上看過一篇譬喻,說到台灣藍綠陣營彼此攻擊的這種現象,就好像是一個老師永遠質疑學生考試成績好是因為作弊,所以永遠要學生不斷證明自己沒有作弊。當然,在「合理的懷疑」下,這確實是有可能的。不過,難道我們就沒有其他比較高明的方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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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基本功能,或者也許該說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傳播資訊—無論好壞。既然如此,是不是完全不接觸就不會受到「感染」呢?
即使全力避免看電視新聞的我,還是得從報紙或網路上吸取必要的訊息。即使是這樣經過自己的刻意過濾跟盡可能的持平探討,我都還是很難以不去質疑自己。到底,有多少的訊息是全然真實的?或者在我所接觸的資訊之中,已經是被人操控過了呢?甚至,即使是真實而持平的資訊,是不是在新聞發生之前,就已經是被某人詳細計劃而生成的產物呢?
就算這些被我全部避免了,那我是不是還是會遭受友人親戚的影響,而自覺不自覺地有了不應該的偏見呢?
也許…不管我提醒自己多少次「征服你的偏見,否則你將會被偏見征服」,但是我還是無法從已經偏斜的世界中逃脫。
直到死亡為止。